宋诗涵的脑袋沉得要命，就像是被灌了满满的铅。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好奇怪，自己的声音怎么会从别处传来？
“这、这些珠宝是必须的花销，制作精良，错过这些会让别人觉得宋家品味落后的。”这是一个男人有些慌乱的声音。
“是啊是啊，再搭配你的这些新衣服，一定会早日在聚会上吸引到如意郎君的。”这是一个女声，赶紧过来帮腔。
“新、新衣服？你们还买了新衣服？就算你买了他们也不会高看我们一眼，那群奸商也只会把你们当冤大头！我们已经落魄了，你这只是在浪费我们的伙食费！”自己的声音怒吼着，“还有这些衣服，承认吧，这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我的如意郎君，你们想要的是一个愿意承担债务的倒霉女婿，你们是想把我卖出去！想想看若对方发现了宋家真实情况，难道还会维持这关系吗？！”
“你、你怎么可以说这么过分的话！”男人愤怒了，“你以为我们容易吗？你怎么可以说这么不成熟的话！”
“不容易就请实事求是脚踏实地，而不是还活在梦里骗自己！”宋诗涵已经气得声音发抖，“我去参加那些腐朽不堪的宴会，换来那些个公子的礼物再暗地倒手出去，我是在冒着名声败坏的风险在那骗别人的感情，到头来就被你们这么挥霍？！究竟不成熟的人是谁？！”
“你们不要再吵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插入，“姐姐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小孩子插什么嘴！欠打！”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后，男孩的哭声让本就混乱的局面更加失控。
“你、你们……”
大脑因气愤竟失去了思考能力，最后一句话才刚说了一半，天地又开始打转，恍惚之间又换了一个场景。
一个模糊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古怪的声响，似乎是混杂了雨声、爆炸、哀嚎和怒吼，又似乎只是一阵普通无意义的轰鸣噪音。
“屋子里已经没东西了啊，老荀。”有人喊道，“这家人比咱预计的还要惨。”
“还有仓库！”荀予生骑在马上正在指挥行动，“地面也要检查，防止有漏掉的地窖！”
深夜的火光中天泰帝国的五色旗帜在风中招展，但此时此刻这片地区就仿佛不是帝国辖区一般，几个世纪以来帝国建立起的法令制度在猎兵的刀锋和铁蹄之下根本毫无用处。
庄园的门口，一个女子蜷缩在角落里，污渍之下残存的左眼充满怒火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众人。但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庄园主的财产被堆成小山，还有债主闻讯连夜赶来加入清算。
“她是怎么回事！”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子走过来。
“这就是宋家大小姐，宋诗涵。”荀予生淡淡回应道，“怎么样，这会可算见到真人了吧，还别说长得的确标志。”
“大小姐？我还以为他们家人早被矿场和农场那边的人运走了呢。”
“她没人要，我正愁着呢。”荀予生道，“交给你了，要是能处理好，所得就归你自己所有好了。”
两人的对话尽数进入听者的耳朵，女孩大脑已经惊恐到停转，但她依旧隐约明白了自己的未来。只听到清脆的金属闭合声，一副冰冷的项锁已经套在自己脖颈上。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田丰。”男青年露出笑容，却看得她心惊胆战，“很高兴见到你。”
……
“啊！”
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搭在身上，宋诗涵猛睁开眼挺直身子，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这是一个装饰精美的房间，阳光从外面透过窗户洒进屋内，远处卖早点的流动摊贩唱戏一样的吆喝声随风飘来……如此和平，这里是哪里？
“做噩梦了？我看你咬牙切齿的，想必很恐怖吧。”
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宋诗涵由于应激反应吓了一大跳，这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罗丝。
“你……你是？”
“罗丝·德拉塞尔，叫我罗丝就好。”罗丝递过去一杯茶，“如你所见我是个色目人，论境况和你也差不了太多。”
或许是被罗丝的话戳中了心底的痛苦，又或是同是女性的缘故放松了警惕，宋诗涵只感到自己鼻子发酸，眼泪止不住留下来。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罗丝轻轻拍着前者的后背，用手帕擦拭着对方的泪水。
“这、这里是哪里？”宋诗涵紧咬嘴唇愣是把接下来的泪生生憋了回去，“他们呢？”
“这里是红叶亭。”
“红叶亭？！”
宋诗涵感觉心里一凉，她以前听过这个地方，从她的母亲和老师嘴里无数次得知这里的“堕落”与“糜烂”。对于一个自小接受教育的贵族女子而言这座男人眼中的“乐园”可以说是最可怕的地方之一，不亚于血气弥漫的刑场。
她真的怕了。
“放心好了，他们没把你卖到我这儿，就算他们真卖我也不敢收啊。”罗丝一眼就看穿宋诗涵的心思，为了生计混迹于上流社会这么长时间，她对这些千金大小姐的事情熟得很，“昨天你虚脱倒地，他们把你送到我这儿治疗罢了。”
“谢、谢谢你。”宋诗涵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向对方道谢，“‘他们’还会回来吗？”
“依我的了解，那个抓你的人八成不会来了，他巴不得不管这事，待会儿来的应该是另一个人。相信我，那人虽也是猎兵，但可比之前那位好太多。”罗丝微笑着伸手为宋诗涵整理了下靠背的枕头，“想吃点什么吗？我去叫人准备。”
“谢谢你，不用了，我不太饿……”宋诗涵低下头，此时的她根本没有食欲。
“哟，居然醒了？”正说着，楚天阔推门走进来，顺手将手里的油条丢在桌子上，“要吃吗？”
显然是被楚天阔的突然出现再次吓到了，宋诗涵急忙往后躲闪甚至差点摔下床。
“我说你能不能温柔点，我可刚替你说过好话。”罗丝没好气地拦住楚天阔，“你这个榆木脑袋可长点心吧。”
“好吧好吧，我道歉。”楚天阔无奈地将语气放平和，将油条慢慢递过去，“饿了吧，来吃点。放心吧我不是田丰，里面没乱加东西。”
“你是……？”宋诗涵依然警戒地盯着眼前的男子，“我记得你，你昨天是和他一起的。”
“楚天阔，随便怎么叫我都行。”楚天阔给宋诗涵晾了杯热水，随后坐在床边，“田丰算是我的……死党，虽然有时挺不想承认这一点的。他那边你现在不必再担心，昨晚那混球已经在我的好一顿劝说下放弃了从你身上捞油水的打算。”
“所以你们现在计划怎么处置我？”宋诗涵眼神变得更冷，对于猎兵她无任何信任，“随你们好了，但如果太过分，我可以死给你们看。”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话说你们大户人家的教育都流行把‘死给你看’挂嘴边吗？”楚天阔撇了下嘴，“我把你从田丰那儿要来纯属是抱着救人的心态，根本没想后续。我倒想问问你有什么打算，家里遇到这种变故总得有个应对措施吧？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找人帮忙把你送回家人身边。”
“家人？算了吧。”宋诗涵咬着牙，“从小顺着他们的意思戴着一堆束缚，长大后还要一通打扮吸引那群贵族花痴男来补贴他们先前的挥霍，因为他们的招摇害我遭到绑架，事后又怪我害他们欠新债！满脑子都还留在过去的梦里骗自己……呵呵，说起来我成这幅样子也有他们的功劳呢。”
是的，对于那个家她的确没有过多的留恋，唯一的念想就是她的弟弟，不过想来他跟着父母也不会遇到什么大问题吧。弟弟从小聪慧，长大也定是个人才，想必也不需要自己再回去帮忙了。
看来，如今的自己反倒成了离笼的自由小鸟，无拘无束。
“呃……看来我不小心触及到了复杂的家族矛盾。”看着眼前这位越说越激动的姑娘，楚天阔略显尴尬地挠挠头，“那你打算留在这红叶亭吗？先给你提个醒，这地方可是色目人聚集地你合不了群，此外这儿的工作你也可能接受不了。”
“……”
想到这，刚刚还激动的宋诗涵顿时沉默下来痛苦地抱住头，尽最大可能运转大脑思考出路，却发现都是徒劳的。她的力量太弱小了，脆弱地就像一块朽木，搭不起任何可前进的道路。
“我劝你还是放下情绪回去找家长，这对你已经是比较稳妥的出路了。我今天也只是来确认你的恢复情况的，看来也并无大碍。若你不愿回去，那我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请你以后好自为之。”楚天阔站起来，“我这好事就算做到这里了毕竟自己现在都没余粮，只能就此别过。丑话可说在前面，现在的决定是你做的，后果也你也得自己受着。哦对了，不回去的话你还可以去找那几个公子吗，就之前那副来救你的勇敢样应该也愿意接你的盘咯，大的做不成小的还是有余的嘛。”
“喂喂，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哪有这么跟姑娘家说话的。”罗丝在一旁表示不满，“得嘞，我也是闲的之前居然试图给你塑造副好形象。在这方面你真和田丰一样讨厌。”
“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也是知道这些东西是必须明摆了说的。”楚天阔道，“我不知道她过去发生了啥，或许真值得她在这闹情绪，但现实就是这么冰冷，给她说明白了才是负责任的行为。本身她就是我们强行丢红叶亭的，她不愿留在这儿，你也不可能收留她不是吗？”
对于这句话罗丝也无法反驳，却又不好表示赞同，只好离开房间避开这件让她头疼的事。
“算了，也看你挺可怜的，就送你最后一次的机会吧。以后你若想通了打算回去可以去天泰要塞找我，我依然愿意帮忙，但希望这时间别太久，毕竟我也有可能外出工作。”楚天阔又打量了一下宋诗涵，“如果你确定不回去，在告别之前我就最后再送你一个的忠告吧。卖掉你这身行头，换件平民衣服在后街可以讨到钱，饿了的话可以去城北的野稻山教堂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遇上施舍活动，过夜可以去旧城区，新城区会有人巡逻抓流浪者。”
说完，楚天阔转身离开，留下宋诗涵呆呆地看着那背影，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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